2011年4月8日星期五

变故 5/13 ――亲人来了

给父亲打电话是字啊跟腱断的当天晚上,住院在所难免,马上要手术了,我得让我爸过来,总不能一直让小武在这里遭罪。

我拿着手机,刚给老板打了电话,脑子里想着她不快又无奈的神情,心里更加烦闷了。昏沉的夜里,还是有很多人在医院里来来往往,没人在意我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胖子,哪怕我神情在没落,我心想,哪怕瘫跪在这里乞讨,也没人会多看我一眼吧。人们住在一个小区,在地铁或者公车里面对面站着,在同一座大厦上班,在同一块场地打球,哪怕见过一万遍,仍然保持着陌生人关系。这种微妙的沉默成了人们不约而同和心照不宣的默契。大家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这是城市的共同特征,越大的城市越明显。大家用标准的微笑和热情的寒暄与熟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。大家互相认识,却彼此互不了解。

我仍然不知道邻居姓什么,不知道对门住着什么人。城市里的这种陌生人的社交模式让我感到自由,不管做什么,没有人会干涉和指摘,若干年来我习惯了这种生活,只在几个熟悉的圈子里打转,更习惯一个人放纵地生活,在下午起床,在深夜吃午餐,在早晨说晚安。没有老妈喊你吃早饭,没有老爸骂你去睡觉。这个城市就像是个巨大永不歇业的游乐场,你通过上班挣到钱,然后去影院、球场、商场、饭馆里玩乐。

如果你是本地人,父母给你买了房子买了车,那你就是这个游乐场的高级玩家了,可以在酒吧里泡妞,在午夜的包房里抱着美女嚎歌,可以在泛着鱼白肚的天空下开车上高架兜风,可以一周上班两天旅游五天,可以拿着新买的单反找各种模特拍照,可以根据心情决定是否炒掉老板。我是外地来的穷人。

在上海已经过了7年多了,今年92号就正好8年了。大学四年,毕业后就留在了这里,前年国庆买44.39平米的小房子,目前过着按揭度日的房奴生活。我来自胶东的一个小山村,父母都是农民,可以想象,父母帮我买这小房子可谓倾家荡产。房子是我一个人在上海买的,付款签字前,我爸在电话里说:“小子,你可千万办个牢靠事,你这次要是出岔子,咱们家就算完了。”这是实话。

总算手续办完拿到房子了。头一年春节回家,看着亲戚们,每个人额头上面仿佛都写着牌子:三叔两万,小叔两万,姑姑两万,舅舅阿姨三万……晚上我妈对我说:“小子,你可千万争气,咱使使劲这两年把钱都换上,叫人家看看,别叫人把咱看扁了。”

一年,省吃俭用,一家人把我爸这边亲戚的钱还上了。终于可以缓口气了。今年春节回去,一家人总算轻松了。焦点从钱转移到了我的身材。可是胖又不是我的错。我这一年除了上班出差,光蜗居在家省钱了,能不胖吗。

爸妈可光不了那么多,他们不知道现在的胖子都是生活质量差造成的,以为我好吃懒做呢。这下可好,全家批斗。坦白说,我胖是胖了点儿,但也不到那种十恶不赦的地步,本来打算在家享受一下春节期间的美食,回去好好减肥的,那可是家乡的美食呀!可是我越想吃,爸妈就越骂,越不让我吃,我心里就窝着火,心想我一年才回来几天啊,加起来不到半个月,还不让我吃。心里这么想,嘴上不能这么说,毕竟是父母,他们也是为了我好。

在家的那几天,我的一日三餐几乎就是在斥责声中度过的,我始终也没反驳,嘴上答应着“知道了,知道了”,心里虽然不乐意,但也没顶嘴,他们说他们的,我死皮赖脸吃我的。

大概是初三晚上吧,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又凑在一起吃饭,喝了点儿酒,说说笑笑,我正要夹菜呢,我妈把盘子收了,不让吃了。唉,那我就夹别的呗,好歹把手里的饽饽吃完,我就又夹了一口虾酱,鲜哪,饽饽就虾酱,我最喜欢吃这口!

正吃着呢,我爸也开始说我:“这个bia孩子,怎么还在吃,不要脸了么!”

“我吃饭怎么就不要脸了?”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这些天忍不住了,我越想越气,又加了一句:“我吃饭还吃出毛病了吗?没有不管的,连吃饭都管。”

“你吃那些弄么?”我爸没寻思我能反驳他,眼睛一下子瞪起来了。

“我吃了多少呢?我一年才在家吃几顿饭?你们上顿骂下顿骂,我还不知道减肥嘛,用你们骂?!我回来不就是图吃点儿好的嘛!”我索性不管那么多了,当时脑子也不管什么场合、辈份,想起什么就吐露什么。

“那你吃那么些弄么?吃饱了不就行了吗!”我爸被我说愣了,眼睛气得瞪得溜圆。

“我不知道吃得多吗,吃得多我回去减肥不就行了嘛!我来家不就惦记着好吃好玩吗,你们这样整天吃都不让吃,还让不让我回来了?”我越想越气,四下里十几个人都跟消失了似的,我嘴里还塞着半截饽饽,父亲在我身后嗑瓜子,手里捏着瓜子举在半空,如果不是这么多人,他估计是要抽我的。

我也气不过,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,一年总归在家才几天呀,你们天天骂天天骂,饭都不让吃舒服了,我又不是孩子,我不知道减肥嘛!越想越气,我把手里半截饽饽往饭桌上一扔,“不吃了!”扭头就走。

刚离开房间,走进厅里,我就晃过神来,觉得不对,我毕竟是小辈,这么一走可不行,扭头又回来了,笑呵呵地捏起刚才那半截饽饽,又去夹虾酱吃。这下子我父亲忍不住了,瓜子也不吃了,站起来嘟囔了一句:“好哇,你吃去吧,×××,好像是谁要害你一样。”走了。

十几个人的房间静得出奇。

吃完半截饽饽,我也不吃了。我妈在炕上好像刚醒过来似的,说:“你这回是真惹他生气了。”说完大家开始议论。不管什么事情,有我伯父在自然是能够被化解的,大家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结束了当晚的筵席。

后来,我也没道歉,倒是我妈气得牙疼,不过她也没再说我。回到家时,父亲躺在炕上看电视,我刚坐下,他就出去了。“估计是到商店里看别人打牌了”,我妈说,“可能是等着我去叫他回来。”我也没去,熬了一阵子,还是到我房间睡觉了。第二天一早,我听到房间外面一阵熟悉的悉悉簌簌的声音,不一会儿,门缝漫出了淡淡的烟雾,炕头又热乎起来了。我叹了口气,听着父亲在外面打扫烧炕留下的草茬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在暖暖的被窝里睡着了。

两天后,午饭吃到一半,酒还没喝完,长途车就打电话过来催我走。父亲急急忙忙骑摩托车把我送到高速路口,我嘴里还回味着鲜美的饺子的味道,就透过窗玻璃挥别父亲,离开了待了不到10天的老家,返回上海了。

没过一个月,我和父亲又见面了,他头一次来上海,不放心,我姨夫把他送来的。下了飞机,他们打电话给我,我还在公司交待工作,光顾着往家赶,忘记把住址发短信告诉他了。和小武刚上出租车,他的电话就来了:“你在弄么,这时候了还不发过来!”

“知道了,我刚上车,这就发过去。”说完他就挂了。我心想,哼,凶凶凶,我都这样了你还这么凶!

我和小武站在楼下,望着车进来的方向,点了根烟,可预见的未来,这是我抽的最后一只烟了。没抽完呢,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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