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4月8日星期五

变故 11/13 ――疼得睡着了

住院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,每天就打点滴、吃饭、睡觉,我试着上网,但是CMCC的无线网络太弱了,浪费了我50块钱,套餐白订了。带来的书,BEN HOGAN`S FIVE LESSONS,看了两章也看不下去了,不是不想看,而是在病床上无论什么姿势都很难持续一刻钟,坐着、躺着、把病床摇起来靠着,不到一刻钟,立刻就腰酸背疼。

说道疼痛,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不是脊柱穿刺打麻药时的疼痛,那是一时的,麻药打完就没有直觉了;也不是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的焦躁,那是可以调整的。最让人难以忍受的,是麻药作用退去之后,伤口苏醒之后发出的疼痛。手术到现在已经六周了,我仍然难以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疼痛,我试着描述吧:

1、 你被烫伤过吗,被开水烫了舌头,或者做饭时被蒸汽烫到,有过吗?如果有,那么你可以回想一下那种感觉,我的伤口的疼痛就好比这种烫伤时的刺痛,感觉脚踝那里一直在被人浇开水烫,浇开水的频率就是心跳的频率,那种疼痛,好像这层皮刚被撕掉,马上一瓢开水浇上来,又撕掉一层皮。

2、 季节干燥时,你手指尖的指甲旁会不会开裂的露出一角的死皮,但却连着肉,如果你看过《黑天鹅》就更明白我在说的是哪里,用手撕掉这块皮的时候,往往会连带扯掉一小块肉,有时候甚至会撕出血,你感受过撕扯的瞬间那种疼痛吗?如果有,那么回想一下那种感觉,我的额伤口的疼痛好好比这种撕扯时的锥心之痛,不同的是,扯皮的痛是瞬间的,伤口的痛是持续的。好像有人扯着脚踝的一块肉,或者用铁钩子钩着一块肉,一直在拉扯,一点一点的撕,但始终撕不断。

3、 你被老师打过吗,我是说,小学或者初中的时候,默写单词错了之后,被美女英语老师拿着板子砸掌心,啪啪啪,错一个打3下的那种,有过吗?如果有,那么你可以回想一下手掌被砸之后的疼痛,是不是感觉有成百上千颗针头在扎你,整个掌心又麻又刺还火辣辣的,我的伤口的疼痛就是这种被砸了二十几个板子之后的感觉,已经乌青了,稍微有点儿肿了,大脑已经无法确切地感知具体是哪里疼。这个时候,疼痛已经不是肉体受刺激的反应,而是身体对某个区域的感知失灵。我甚至觉得脚踝周遭的空气也是身体的一部分。

我暂时就想到这几种相似的感觉,你最好没有体会过也听不明白,因为这种痛实在太难忍。医生在我的吊针里面加了消肿止痛的药,但疼痛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。我在病床上咬着牙忍啊,它不是阵痛,不是突然的痛,所以你还叫不出来,抽丝剥茧一般。我看看手机,九点半、十点,一直到夜里十一点了,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缓解疼痛的办法,只好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,护士就在病房外的服务台,两个人在聊天,也没进来,就冲着话筒跟我说,你再忍忍吧,实在疼得受不了再让医生给你开止痛片。

父亲被吵醒了,坐起来问我,疼吗,我说,嗯。他叹了口气,坐了好一会儿,又躺下了。没多久,我就听到了他的鼾声。我拿出手机,偷偷拍下他睡觉的样子,闪光灯也没有让他醒过来。我看着手机里的图像,看着他熟睡的神态,忍不住笑出来,可再端详他的脸,一张被揉搓后又展开的旧的牛皮纸一样的脸,在鼾声中,没有任何要舒展开的迹象。

他估计有快两个月没有剪头发了吧,农村人不在乎这些,哪怕是女人,也是到了实在没了模样了才会花这三五块钱。有时候也不去理发店了,邻居有谁会剪就找个雨衣一披,坐在屋檐下,就这么咔咔几下就凑合了。我父亲就会剪头发,不知道跟谁学的,我直到上高中,头发还是父亲剪的,大多数都是平头。刚上高中的时候,试着剪过几次分头,就是那种三七分的典型的青年头。后来我的头发实在太硬了,高二的时候,一直长到10多厘米,还是会像松针一样立在头顶,根本没有发型可言,最终只好剪回平头。

除了给我剪头发,我们村跟我一起玩儿的几个孩子也是我父亲剪,夏天放暑假了,中午吃了饭就到我家来,三个人轮流坐在门楼下,剪完了就跑去河里洗澡,直到太阳没那么毒辣了,才从水里爬出来。回家的路上再从别人菜园里摘几个黄瓜拔几颗萝卜,补充一下体力,在水里泡这么久,腿都软了。

后来都长大了,开始争美了,就不用父亲剪头发了,只有暑假的时候才剪一两次。理发店里剪得也不见得好,只不过我从初中就住校了,刚开始一周回家一次,等上了高中,两周回家一次,高二、高三一个月才会回家待半天一晚,根本没时间让我爸剪头发。我爸给我剪发的次数少了,我给爷爷剪发的次数倒多了。高中的时候,我每次回家,第二天临走前的午饭都和爷爷奶奶一起吃的,吃饭前的时间,我就帮爷爷剪头发,也不需要什么技术,因为我爷爷剪光头。我拿着手动的剃头刀,就是像剪刀一样的那种,从各个方向向爷爷头顶修建,然后再看看哪里有漏掉的,再补上。剪完了也不用冲洗,吹一吹就干净了。严格地说这也不是光头,用现在的话说,属于板寸。

我躺着病床上,父亲还在打呼,脑子里想到的这些,好像都在眼前,可惜很快就被伤口的疼痛惊退了。我非常努力地回想,上一次听到父亲熟睡的鼾声是在什么时候?初中,高中还是大学某个暑假的晚归?

我在犹疑中恍惚,又在疼痛中苏醒。实在记不起来了。高中之后到现在,十一年了,我和父亲相处的时间,恐怕连一年都不到。我不在身边的日子,和他们日夜相伴的只有忠诚的皱纹了。我仔细看着熟睡的父亲,真想问问他紧锁的眉头,你能告诉我答案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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